新乌尔斯特命运多舛。乘着帆船渡过大西洋的爱尔兰因为从荷兰人的嘴边抢走新生幼童而欢欣鼓舞,随即陷入近千年来逃不掉的教育怪圈。黄金时代结束之后,他在饱含大麻气味的广袤土地中睁开眼,知晓自己与圣徒岛血脉相连,但依旧充满对独立个体的内层次需求。他搞不懂自己为何诞生,看到年幼的阿尔弗雷德便自觉与他不同,尽管那时候他并没有足够的思想来解释为什么不同。他站在与自己面目相似的爱尔兰面前:“我想做个与你一样的独立国家。”
爱尔兰认为他很有想法。他获得了阶段性胜利,代价是被荷兰和西班牙揍得像只兔子,对着镜子处理脸上的伤口,听他这么说,想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没成功,捂着自己的脸说不出话,疼得眼泪差点下来。等到他终于缓过劲来,对他比手势:“想法很好。但是我也帮不了你。你知道我现在朝不保夕,说不定哪一天一睁眼,我就成了另外某种存在的一部分。我怎么教你们的?风起云涌,瞬息万变,简直媲美原始森林,稍有不慎,骨头都被吃掉。”
“不过你可以退而求其次,”爱尔兰说,“你可以做个独立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保持独立和清醒的人格也是一种伟大的成就。”
于是新乌尔斯特决定做个独立的人。这个想法一直在他的脑子里盘旋,随后进入他的血液,再到后来成为组成他身体的每一部分。他活着,像凭空出现的奇迹一般活着,活到吞掉罗德岛,活到新泽西划进版图,活到冲突结束进入联盟,活到重新被分成六块。他再见到阿尔弗雷德,现在叫美利坚,美利坚年轻、活跃、怀抱合理或无来由乐观的大男孩并不遮掩自己的诧异:“老兄!天哪,你怎么还活着?”
“按理说你现在应该成为我的心脏,脾胃,或者别的什么,”美利坚手舞足蹈,“可你看起来还是个人!既然你看起来还是个人,那你是什么?”
新乌尔斯特现在已经可以思考。但思考不一定就能给予他结果。他只能说出最初的那个答案:“我是个人。”
美利坚很给他面子:“太酷了吧!”
所以新乌尔斯特并未成为他的一部分,他倒是不觉得哪里酷了,美利坚的想法总是很难揣摩。美利坚已经不去做礼拜了,他仍然还去,例行公事,保留着血脉里那份浓厚的宗教基因。他像个普通人一般活着,偶尔行驶应当拥有的部分权力,地位奇特,处境尴尬,被卡在半空,不上不下。后来他检讨自己的半生,终于找到存在的发源:爱尔兰对他说,“你可以做个独立的人”。他照做了,所以多一份自我。倒是爱尔兰的乌鸦嘴事事灵验,他本人也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创造所谓的伟大成就;他也一样忘记了新乌尔斯特存在的理由。
但新乌尔斯特仍旧胸怀(不切实际的)爱、(实属渺茫的)希望与(永远不会从中取得教训的)记忆。战后二十多年,一切都趋于缓和,他踏上作为他源头的岛屿,看到爱尔兰举着自己的吊瓶,再次踏入那个逃不掉的教育怪圈。他对面的北英格兰用从搅拌机里倒出来的语言对他坦诚:“我想做个独立国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