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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对决开始前,三姊妹中的长姐刚刚吞食了她的第一只丈夫。毕竟是第一次,她平静地解释道,我还不太熟练,如果在哪里卡了壳,或者一次吃不完,你别见怪。她的丈夫温柔体贴地给予她想要的回应:亲爱的,你怎么做都好。我会永远爱你,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为了与他的爱意相衬,她一口吞掉了他的腹部,口唇处流下绿色的汁液。

  在那之后,她充分地活动了筋骨,在必要时承认落败,并给予那渺小的、个头尚不及自己半截小腿长度的挑战者相应的敬意:更为黑暗隐秘之地的通行证。螳螂们将约定看得比生命更重九分,或许正是这种必要时牺牲个体的天性促成的文明。文明指引它们长久地守卫着边境,就如同当年从狭窄的甬道中全身而退的白色国王宣称的那样:“这不是为了我们,不是为了圣巢,而是为了你们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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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七世纪风起云涌。英格兰一只脚留在英伦三岛,另一只踏足美洲大陆,还恨不得砍下耳朵留在海洋化为波塞冬的白帆,不过无论在哪里接触的都是扑面而来剑拔弩张的空气。从铁骑军携燧发枪一同名声大振开始,他就不再需要威尔士和他过时的弓箭奔赴战场,只需要他作为一个能够倾听满腹牢骚的相对平等的对象。英格兰没有朋友,精灵厌烦人世,手足分崩离析,殖民地雏形欠缺教育,剩下被软禁在伦敦的威尔士作为人类的那一面还保留最基本的耐心。

  在他风尘仆仆停留的碎片时间里,抱怨的中心多半来自大洋彼岸有清教徒代为教育的少年。时隔多年,他奇迹般地仍对弟弟这一事物怀有近乎病态的渴望与接近完美的想象,即使如此,龃龉还是不能完全避免。他谈起如今的小阿尔弗——还会偷看一下威尔士的脸色,但他埋首于书页中绝不会抬头——活脱脱是个变本加厉的浓缩清教徒。阿尔弗雷德开始厌恶音乐,戏剧,舞会,以及任何与享乐沾边的东西,直言那是罪恶;他平时还挺可爱,唯独这时过分无趣,这都怪我缺席于他的人格塑造。威尔士默不作声,是个合格的倾听者,这正中滔滔不绝的雇主下怀。他心满意足,起身离去之前留下从莫卧儿帝国漂洋过海而来的茶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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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芙刚到美国时做过几年艳星。她在人前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娇俏,到了摄像机前又大胆放荡,登上花花公子那年全美的男人都从荧幕上见过她的身体。她不太爱见故人,唯独听说弗格斯在做打手,花了笔钱打听到他的住处,在他的信箱里留了张写着电话号码的便笺。弗格斯很快联系她,和她约好在一家爱尔兰黑帮控制的地下酒吧见面,免去被八卦娱乐小报偷拍的烦恼,还能喝到免费饮料。

  弗格斯肚子里没什么墨水,每个合他胃口的女人都被他称赞为好女人,但他从来不说梅芙是好女人。梅芙生前和他那段关系戛然而止,死后就失去再续前缘的兴趣,不过在他面前能放松些。弗格斯先是感叹她的十厘米高跟鞋实属防身利器,现代化的长枪,一脚下去任谁都得血溅当场,又惋惜她有那么多条路好走,为何偏偏要做这一行:从女王到杂志年度最佳玩伴,怎么听起来都像是生不逢时沦落至此。梅芙抱着双臂,轻笑一声:“那当然是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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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认为自己正在被强光照射。尽管没办法分辨光源,但四面八方汇集于一处的光线会将阴影减淡,他据此推断这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无影灯。

  大外圣生顺利医科博士毕业,期间陪伴他的是塚原音子与累累白骨,那些白骨又将他托起,让他得以在手术台前戴着手套剖开病人的腹腔。他不是天才,但也能做到中规中矩的优秀,而对于大外医生来说,杀人与救人拥有共同的开端:切口暴露的那一瞬间,血液还来不及涌出,是纯粹的肉白色。他在洗手间黯淡的灯光下展示给塚原看,塚原说:哇哦。他们二人的行为断断续续,一直延伸到今天,他在身份转换上也颇为自得。前夜杀人抛尸,第二天上班踏入病房,恢复良好不日即将出院的病人则握住他的手,热泪盈眶,感谢他的再造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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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外圣生从来都不了解塚原音子。反过来也一样。

  说出来塚原音子大抵不信,大外圣生对尸体其实一点兴趣也没有。他像个正常男人一样对身材匀称容姿端丽的女性有着普通的喜好,尤其中意皮肤包裹的热度以及乳房柔软新鲜的触感,而在性爱的过程中杀死对方带来的也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兴奋与快意,很快就会随着受害者逐渐消逝的体温一同冷却。他将侵犯与杀害两者分得很开,带给他的意义更是截然不同,不过塚原才不会顾及他的感受。对于她来说,单纯把他看做性癖扭曲的变态更方便些。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指责也变得越发没有底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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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王耀有几年信佛。那几年他一出门,满眼佛堂寺庙,每走三步看到一座,往来之间都是善男信女,香火旺盛,烟雾飘起来在空中浮着,混着雨反而膨胀成一团,远远望去颇有西式的浪漫缱绻。他偶尔去庙上拜,捐些功德钱,前几次行礼时心无旁骛想不起什么愿望未竟,自然也看不出灵不灵验,就从来没去还过愿。那几年倒不止他自己信,仿佛人人都信,他经常看见苦行僧,磕着长头不知从何处来到何处去,三步一叩绕寺而行,低头时发觉连片叩首的空地都见不到,只有密密麻麻的脚,就只好等人散去继续,一瞬间不知手往哪里放,就尴尬地垂着。王耀看着,不作声,跨进庙里想买几根香敬上,就被人群裹挟在了半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眼看见黄纸上火苗一窜三尺高,想开口抱怨人口问题,话没说出来,咽回去了:他总不能诅咒自己。

  他信佛,不是发自肺腑,也不是出于实用主义,反而好像谁在他脑子里告诉他你该信这个,他就信了,谈不上什么自由意志,说从众也是可以,他没什么可辩解,就是觉得与所谓从众倒还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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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致亲爱的K先生:

  此番海岛之行令人格外愉悦,虽是身在他乡却有心回故乡之感,南岛语系发音活泼动听甚是亲切,途中也有幸结识几位侨胞,熟知当地特色,颇有助益。所谓风土人情奇闻异事,待相见之日再细说一二。距圣诞已不足旬月,不日即将返程,还请您在东京都修身养性保重身体,不劳挂念。

  又:没能带回您心心念念的那份特产,十分抱歉。

  您忠实的,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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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阵田崎的行程表安排得满满当当。他从来都不是工作狂,然而上午刚赶完一个通告,下午就被拉去拍平面广告,摄影棚空调还坏了,冻得他手僵,助理递过来的口红道具差点没拿住。他原本家境优渥,天生少爷命,圈子里从零开始摸爬滚打艰难困苦泡上几年也没腐蚀干净,怕寒畏暑还贪睡,睡眠不足就注意力不集中,表情僵硬眼神放空,连拍几条金主都不满意,摄影师也没别的办法,放他去旁边椅子上休息,双手合十:“大少爷您行行好进入状态好吗,等会争取一次过啊。”

  田崎圈内人缘不错,周围人普遍评价他温文尔雅,待人接物极有分寸,不冷不热不亲不疏,有原则又不刻薄,人前几乎没脾气,就算不在状态,被他连累的摄影师看他那张脸,也生不起什么气来。田崎道一声不好意思,礼貌得无懈可击,倒是忍不住腹诽:他也想一次过啊。他裹了条毯子坐在旁边椅子上,接过助理给他泡的咖啡,就这么捧着,也不喝一口,看工作人员在旁边调整灯光和机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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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乌尔斯特命运多舛。乘着帆船渡过大西洋的爱尔兰因为从荷兰人的嘴边抢走新生幼童而欢欣鼓舞,随即陷入近千年来逃不掉的教育怪圈。黄金时代结束之后,他在饱含大麻气味的广袤土地中睁开眼,知晓自己与圣徒岛血脉相连,但依旧充满对独立个体的内层次需求。他搞不懂自己为何诞生,看到年幼的阿尔弗雷德便自觉与他不同,尽管那时候他并没有足够的思想来解释为什么不同。他站在与自己面目相似的爱尔兰面前:“我想做个与你一样的独立国家。”

  爱尔兰认为他很有想法。他获得了阶段性胜利,代价是被荷兰和西班牙揍得像只兔子,对着镜子处理脸上的伤口,听他这么说,想给他一个鼓励的微笑,没成功,捂着自己的脸说不出话,疼得眼泪差点下来。等到他终于缓过劲来,对他比手势:“想法很好。但是我也帮不了你。你知道我现在朝不保夕,说不定哪一天一睁眼,我就成了另外某种存在的一部分。我怎么教你们的?风起云涌,瞬息万变,简直媲美原始森林,稍有不慎,骨头都被吃掉。”

  “不过你可以退而求其次,”爱尔兰说,“你可以做个独立的人。在这个世界上,保持独立和清醒的人格也是一种伟大的成就。”

  于是新乌尔斯特决定做个独立的人。这个想法一直在他的脑子里盘旋,随后进入他的血液,再到后来成为组成他身体的每一部分。他活着,像凭空出现的奇迹一般活着,活到吞掉罗德岛,活到新泽西划进版图,活到冲突结束进入联盟,活到重新被分成六块。他再见到阿尔弗雷德,现在叫美利坚,美利坚年轻、活跃、怀抱合理或无来由乐观的大男孩并不遮掩自己的诧异:“老兄!天哪,你怎么还活着?”

  “按理说你现在应该成为我的心脏,脾胃,或者别的什么,”美利坚手舞足蹈,“可你看起来还是个人!既然你看起来还是个人,那你是什么?”

  新乌尔斯特现在已经可以思考。但思考不一定就能给予他结果。他只能说出最初的那个答案:“我是个人。”

  美利坚很给他面子:“太酷了吧!”

       

  所以新乌尔斯特并未成为他的一部分,他倒是不觉得哪里酷了,美利坚的想法总是很难揣摩。美利坚已经不去做礼拜了,他仍然还去,例行公事,保留着血脉里那份浓厚的宗教基因。他像个普通人一般活着,偶尔行驶应当拥有的部分权力,地位奇特,处境尴尬,被卡在半空,不上不下。后来他检讨自己的半生,终于找到存在的发源:爱尔兰对他说,“你可以做个独立的人”。他照做了,所以多一份自我。倒是爱尔兰的乌鸦嘴事事灵验,他本人也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创造所谓的伟大成就;他也一样忘记了新乌尔斯特存在的理由。

  但新乌尔斯特仍旧胸怀(不切实际的)爱、(实属渺茫的)希望与(永远不会从中取得教训的)记忆。战后二十多年,一切都趋于缓和,他踏上作为他源头的岛屿,看到爱尔兰举着自己的吊瓶,再次踏入那个逃不掉的教育怪圈。他对面的北英格兰用从搅拌机里倒出来的语言对他坦诚:“我想做个独立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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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末日与苹果

  亚瑟·柯克兰推开房门的瞬间嗅到一种浓烈的并且他厌恶至极的沙拉酱与炸鸡的味道,然后他听见有人在自家沙发的位置用含糊轻快的加利福尼亚口音对自己打了个招呼。接下来的空气凝固了;他捏着钥匙愣了半秒钟,后退一步抬头望向门牌号,这的确是他的公寓,没错,于是他理直气壮地迈进去,钥匙扔在柜子上,言简意赅地下了命令。

  “出去。”他说。

  他的命令却没什么威慑性。穿着黑色T恤衫几乎陷进沙发里面的美国小子翻了个白眼,大大咧咧地嚷嚷起来,以表现他的不满与习以为常。

  “得了吧,亚瑟,你又这样,我又没对你的房子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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